征收盐铁税,企图将财权集中于皇权之下。可他偏偏又疑心度支使中饱私囊,要求每旬更换查账团队。查账过程仓促而苛刻,地方官员借机推诿“不知情”,税银在层层交接中大量“失踪”。
强行征税引发了商贾的怨愤与罢市,地方经济几近瘫痪。世家大族暗中操控黑市,将官盐价格哄抬十倍后,再以“平抑物价”为由公开售卖自家私盐。
更有甚者,世家指使御史弹劾度支使“横征暴敛”,迫使许安宗不得不召回亲信。
这样诡谲波动的局面不仅没有让许安宗将权力集中在手中,反而使之愈加分散。世家与寒门、宗室互相牵制,彼此倾轧,而他这个帝王,彻底成为“孤家寡人”。
待到他终于明白这一点时,朝政已如一滩泥泞,难以理清。
许安宗于是日日沉溺于歌舞饮宴之中,仿佛自暴自弃一般。原本清冷的后宫忽然添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妃子,姿容曼妙,歌舞盈耳。
一时间,他仿佛已将政事抛诸脑后。
这些事情大多是盛宁讲给连珠,连珠又转告给了相思。
相思坐在窗前,垂眸抚着指尖的念珠,目光落在那层层迭迭的檐角瓦脊上,仿佛透过那遥远的宫墙,看到了那位登基之初意气风发的皇帝,如今却成了这般荒废懒怠的模样。
天子也有命数。
她想起了许安平的那句话,仿佛叹息般地低声呢喃。
许安宗弑兄杀弟,忘恩负义,自作孽,不可活。
她心底并无多少怜悯,只是想到远在深宫中的崔令仪,依然心中不舍。
相思一直身子虚弱,连珠便代她去宫中探望崔令仪。回来的时候,带回了一个消息:贵妃希望年末之际,她能前去一叙。
相思勉力撑着久病缠身的身子,踏着漫天的白雪入宫。
她先去养心殿那儿请安,却意外瞧见许安宗正醉醺醺地倚在案边,神色散漫,眼神迷离。她忍不住多问了几句,许安宗似乎一提到周家便心生烦躁,发了一通脾气,声音中带着不耐:“去吧,随你怎么做。”
相思转身离开,心中却不禁一阵沉重。
她迈步走出几步,忽然回眸,望着那座远处的养心殿。天空湛蓝,白云悠悠,恍若一池美玉般纯净,然而,她的心却像被什么重重压住,沉甸甸的,透不出一丝轻松。
宫殿内,隐约传来莺啼燕语,那是天子与嫔妃们狎昵的声音,轻柔却令人心寒。
昭华宫外的绮罗香早已凋零,只剩下几根光秃的枝丫,风吹过,显得愈加萧条。再美的花朵,在经历凋谢之后,终归也不过是枯枝败叶。
她走进昭华宫,步入温暖的殿内。令仪正躺在床榻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,面色微苍白,似乎沉浸在病痛中。床边静静地放着几个锦盒和药材,而她的身旁,原本空空如也,却隐约有些许动静。
相思心中一惊,以为令仪无聊,便养了些小猫小狗,可走近一瞧,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愕然停住了脚步——床上并非她想象中的宠物,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。婴孩的胎发粘着层薄汗,在炭火烘烤下泛起珍珠似的光晕,尤其可爱。
令仪缓缓转过脸来,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心如止水的平和,仿佛早已预料到相思的神情。她只是微微一笑,那笑容柔和如初春的细雨,夹杂着初为人母的慈爱与满足。
相思怔在原地,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令仪依旧微笑,声音轻柔,像是在呢喃:“靠前些,你来看,这孩子像我吗?”
相思迟疑地伏在床边,眼眸掠过襁褓中的婴孩。他尚且稚嫩,皱巴巴的小脸如含苞未放的花蕾,看不出究竟像谁。
令仪缓缓抬手,轻拍着孩子的背脊,哄着他入睡,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:“是我的孩子。相思,未来,我拜托你,也把他当作你的孩子,好不好?”
“令仪……”相思轻声唤她,眼中浮现隐隐的忧色。
令仪温柔地摇头,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:“我恐怕没多少时日了,相思,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我什么?”
“不,不会的,令仪,”相思连忙握住她的手,声音微微发颤,“你一定会好起来,为了这个孩子,你也要好起来……”
令仪苦涩一笑,眸中却依旧带着温柔的光:“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。”她轻轻地喘息了一下,又将孩子往怀里揽了揽,声音低而哀婉:“有了这个孩子,我便已得偿所愿,别无所求。”
相思的目光一滞,这才注意到床边的绣帕上染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。她心头一紧,刚要张口,令仪便微微挣扎着坐起,相思忙不迭地扶住她。
令仪怀抱着婴儿,靠在相思肩头,声音轻弱如秋风中的枯叶:“他很乖,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哭过。所以外头的人还不知道,这世上已经有了这个孩子……”她执起相思的手,轻轻搭在孩子柔软的小手上,目光缱绻:“你瞧,多软,是不是?”
相思鼻尖一酸,泪水蓄满眼眶,只能轻轻点头,默默地陪着她,看着那微微蜷缩的小小生命。